你出生那年是1630年,那年朝廷上有位大奸臣被淩遲。
聽說是姓袁。
你父親因為這個奸臣求情而被下入詔獄。
五個月後,母親在應天府教坊司富樂院生下了你,你父親入獄前曾經給你起名叫姱節,但是闔院的大娘、小娘都喜歡喚你“梅兒”。
五歲時,你喜歡爬到院子東邊去摘枇杷吃,被院裡的奉鑾看見,他總是笑嘻嘻的把你緊緊的抱下來。
不知道為什麼,有時候你母親看到這副情景,總是特彆感覺緊張。
你最害怕的是每天晚上,那時母親總叫撥波斯琴的蕭娘領你到前院去玩,第二天你總是看見母親的身體出現了許多咬痕與長長的抓痕。
雖然那時你還懵懵懂懂,但是你依然感覺到了痛苦。
七歲那年的一天,母親大哭了一場,後來才知道你素未謀麵的父親終於死在了昭獄。
去收屍的時候,給你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父親右腿湧出了許多蟑螂,這使你感覺噁心。
母親自此終日沉默寡言,眼睛分明失去了舊日的堅毅,你預感母親也要離你而去了。
五個月後,母親因身上長有紅色的瘡疤被奉鑾關進了馬棚。
你想去看,卻不能去,終於在兩個月後的一天,她與父親團聚了。
奉鑾說自此以後他來照顧你,第二天他就無情的傷害了你,你感覺無比的疼痛。
十歲那年,由於你不在樂籍,奉鑾說要給你找個好去處,你暗暗鬆了一口氣,再也不用擔心那每晚撕裂的黑夜了。
你依稀記得那天蕭娘流著眼淚給你梳了三小髻,眉心點了硃砂,西條垂下的髮帶還掛上小鈴鐺,鵝黃色的梅花上衣配著青桔色的馬麵裙,外麵還套了一件牡丹紋的紅比甲,鏡子裡的你好美麗。
你坐船又換轎來到一座比應天府還要熱鬨的城市,後來你才知道,這裡叫做江都。
一個左邊嘴角長個肉猴的婆子上下打量了你,她點了一隻火盆,讓你脫掉褲子站在火盆前。
你冇有選擇,燃燒紙張的煙燻的你很想打噴嚏,下腹也有些酸脹,而後盆中的菸灰被高高的吹起,那婆子臉黑對奉鑾爍:“破瓜了,還冇纏足“。
奉鑾用怨毒的眼神看向你,你既害怕又覺得羞恥。
最後以三百兩的價格成交,原因是你麵容姣好。
你就住在春歸院的地方。
這裡雖然冇有每晚撕裂的疼痛,卻生出了許多規矩,以前在富樂院大多見識的都是帶方巾,子曰詩雲的傢夥,要叫大人。
這裡出入的都是頭戴蘇樣百柱棕帽,身披魚白鬍紗道袍的傢夥,那婆子告誡你要叫相公。
你十三歲那年,有個徽州來的茶商,婆子讓你們排成一排,婆子讓你們先拜客、接著轉身,接著舉起自己的手、裸露自己的臂膀、解下自己的中衣、用眼睛睄相公、轉眼偷覷、出嬌聲、己手拉裙走。
最後那個肥胖子看中了你的眼神,但是當你露出腳趾時,他不禁大呼:”混賬,這不是要被鄉裡笑話嗎?
你己經過了纏足的年齡,自此你就淪為了站關,遊弋於茶樓酒肆,求下那一點活著的希望。
無數次你都跳進瘦西湖裡去,可是你實在太怕死了,你並不是怕死亡,而是怕死後的世界還是這麼的冰冷無助,你冇有尊嚴地苟活著。
1645年5月中旬,離你的生日隻有不到十天了。
但是此刻你無心去想你可笑的生日,城西門的騷狗山不知是哪方在放炮,雖然你隻有十五歲,但是也知道社會發生了钜變,大家都在談論的“騷韃子”來了,你冇有見過那些他們口中的“騷韃子”。
但你很害怕,聽說他們在濟南府殺了十多萬人,城裡女人的屍體塞滿了大明湖,你想起這一生幸運從未降臨在你的身上,你預感到了自己約是要死了。
5月20日城裡到處失火,到處有大人小孩的哭喊聲,你大概知道是城破了,雖然你早有準備去死,但是此刻你還是很害怕,你太想活著了,雖然活著不像個人。
街道上到處都有騎著大馬,留著長長辮子的“唔嚕”,他們說著你聽不懂的“唔唔嚕嚕”的語言,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幾個人頭,恍惚間,你覺那人頭有奉鑾的、有婆子的、有那些恩客的、也有父親母親的,而後你又覺的,那人頭也有你的。
你被兩個“唔嚕“逼進一條窄巷,他們一邊“唔嚕”一邊壞笑,你看得出來,他們並不想馬上殺死你。
那兩個“唔嚕”臉上的笑容你太熟悉了,奉鑾臉上有過,恩客臉上也常有,你害怕極了,你拚命往巷子深處跑去,這是你生平跑的最快的一次,除了恐懼生出氣力,還要得益於你的那雙大腳,兩個“唔嚕“見勢跳上了馬,你知道自己跑不過那畜生,可是你要活著,不要成為他們手中的人頭,街道上的焦屍,以及春歸院裡被五六十個“唔嚕”捅死的女孩兒。
屍體被燒焦的氣味在窄巷裡麵瀰漫不散。
你迎著風口,漸漸熏的你意識模糊,你的腳步越來越輕,你感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,身後的“唔嚕“也越來越遠,可是你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。
猛然間,你看見前方有股綠色的海潮向你襲來,你終於支撐不住了,你要睡去了,海潮柔軟的像是母親的懷抱。
或許這就是死亡吧,這是你最後的意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