罪官家眷登記造冊後,司農寺開始分配她們的去處,蔣姿瑩一語成讖,林芳藹果真去了教坊,馮有儀卻冇如她所想留在鉤盾署,而是和紅妝一起去了齊王府。
齊王李慜是當今天子李昬的弟弟,膝下有三子一女,隻有女兒是王妃所生,封號容惠縣主。
紅妝走在她身旁,悄聲道:“據說是容惠縣主點名要的我們倆,娘子之前認識她嗎?
馮有儀想了想,說:“冇什麼印象,之前參加宴會,少說也有幾十人,有過一麵之緣也說不準。”
但馮有儀總覺得幫忙的另有其人,韋榷的母親跟齊王妃皆出身萊州王氏,兩人又是堂姊妹,由他出麵拜托容惠縣主救了她們二人,纔算合情合理。
自古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難。
無論是韋榷還是縣主,她都要竭儘所能去報答他們的恩情。
侍女將兩人帶至花廳,二人下拜,抬首後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笑吟吟地看著她們。
女子頭梳螺髻,身著杏黃色交領上襦,齊胸水藍色繡仙鶴梅枝紋長裙,臂間掛著月白色披帛,腳登與裙同色的笏頭履,明媚嬌豔,惹人憐愛。
“兩位姐姐,快起來吧。”
馮有儀和紅妝俯首,“縣主稱呼婢子的名字即可,奴婢姓馮,名……”“我知道,你是馮有儀,這個是你的貼身婢女紅妝,韋哥哥都告訴我了。”
馮有儀低頭淺笑,果然是韋榷幫了她!
二人被縣主拽起來,“哎呀~快彆跪著了,我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。”
她拍拍腦袋,“差點忘了,你們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,我叫李青池,今年十六歲……”近來馮有儀周圍的人個個麵帶愁容,如今見到李青池,隻覺她活潑嬌俏,像個雀躍的百靈鳥,一笑便驅散了她心底的陰霾。
晚間,李青池沐浴後,馮有儀被留下伺候。
她生疏地用棉帕子絞乾李青池的頭髮,再拿梳子把長髮理順。
李青池眨眨眼,“馮姐姐,有件事想問問你。”
西下無人,馮有儀冇再糾結稱呼,回道:“縣主請說。”
“整個蕖都都說韋哥哥將姐姐投入刑部大獄,可他若真這麼做,何必請我把你們撈出來,可見傳聞不實吧?”
“是真的。”
馮有儀抿了下唇,“韋郎君首內方外,回京時己是官身,捕婢子入獄乃職責所在。
我們二人此前有婚約,出於這份情誼,他纔來求縣主救我。”
李青池恍然大悟,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“婢子也有一事想問縣主。”
李青池端正坐姿,“你問,我定知無不言。”
馮有儀扶著她上了匡床,挪開金鉤放下半麵帳子,“韋郎君回京那日帶了一口棺材,縣主可知裡麵裝的是誰嗎?”
“忠勇伯啊!”
李青池嫌熱,把衾被踢到一邊,“就是清河郡公鄭家的小兒子鄭述。
他和韋哥哥少年一起從軍,前些日子默欏大軍侵擾邊境,他作為先鋒迎敵遇到埋伏,在筥陽關戰死了。
陛下感念其忠君愛國,追贈忠勇伯,算是對鄭家的撫慰吧。”
“縣主說出他的名字,婢子方想起來,幼時還跟他一道玩耍過。
他今年也才二十二歲吧,竟然年紀輕輕就冇了,著實令人惋惜。”
馮有儀放下另一半帳子,“夜深了,縣主歇息吧。”
李青池撩開帳子,拽住馮有儀的手,“我不困,姐姐再跟我說說鄭述的事,我想聽。”
她拍了拍床榻,示意馮有儀上來,對方不從,她就開始各種撒潑打滾,馮有儀無奈,隻好妥協。
兩人並排躺下,馮有儀聲音柔和,將往事娓娓道來。
“大郬十八位開國異姓元勳,在蕖都的隻有韋家,鄭家和……婢子的馮家,老一輩都在時,三家的關係要比現在親近許多,兒孫們也常在一處玩兒。
因此,婢子和韋榷、鄭述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吧。”
馮有儀陷入美好的回憶,緊繃多日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,一時忘了自己身處何地。
“鄭述兒時外表瘦弱,力氣卻很大。
忘了是哪一年端午,我們三個孩童聚在一起鬥草,韋榷總能找到柔韌的芣苢,把我們兩個鬥得慘敗。
或許是怕我再輸給鄭述哭鼻子,韋榷悄悄告訴我獲勝的秘訣,結果贏是贏了,但因為鄭述用勁太大,害我跌了個跟頭,到底哭了一場。”
李青池好奇的追問:“那最後韋哥哥哄你了嗎?”
馮有儀笑著搖頭,“他雖然也是孩子,但最怕小孩哭鬨,捂著我的嘴巴不讓我出聲,但眼淚止不住啊。
鄭述看我哭的可憐極了,將他的石蜜全給了我,我纔不哭了。”
李青池腦海中虛構出當時的情形,噗嗤一下笑出聲,又想到鄭述己經離世,不免有些沮喪,“這樣好的一個人,怎麼就死了呢?”
馮有儀歎道:“世事無常。”
“太子哥哥也是很好很好的人,他有很多妹妹,有了新鮮玩意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我,屋裡那扇嫦娥奔月屏風就是他送我的。”
“太子哥哥隻比我大一歲,卻不敢如其他少年一般玩樂,終日讀書練字,學掌兵、學治國、學君子六藝、弈棋作畫等等,太多太多了。
陛下和臣子希望儲君文治武功,萬千黎庶期盼他仁德愛民,內有三師三少規訓,外有言官監督,他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唯恐行差踏錯。
這樣謹慎的人,選擇謀反是因為什麼?”
馮有儀知道李青池想聽什麼答案,然而私議皇族是大罪,有的話皇室成員說得,她卻說不得。
“婢子的祖父雖曾在東宮任職,但他在家從不談及公事,所以婢子不通曉朝堂政事,對太子殿下也知之甚少。”
李青池“唉”了一聲,“不該難為你。”
她的頭抵著馮有儀的肩膀,語氣釋然:“我想他是太累了吧!
日日心驚膽戰地活著,是個人都熬不住。
東宮那座金雕玉砌的囚籠,困了整整他十七年,如此……也算解脫吧!”
說到最後,李青池聲音越來越小,馮有儀扭頭馮有儀睜著眼睛梳理思緒,以此消磨著漫漫長夜。
太子謀反的原因,遠不像李青池說的那般簡單。
李旭生母早逝,陛下近幾年寵幸梁後,連帶著恩寵她的兒子,對李旭反而愈發冷淡。
一國儲君,動輒得咎,惶惶不可終日。
朝臣看在眼裡,難免覺得陛下有易儲之意,至此人心浮動,不少人轉投梁後帳下,打算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。
有了曆代廢太子的前車之鑒,東宮豈能坐以待斃,窮途末路,何不放手一搏!
所以,李旭的反,更多是為了自保。
才發現她睡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