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圍寂靜無聲,光明歸於黑暗,兩人距離不過寸許,馮有儀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輕淺的呼吸聲,還有逐漸上升的體溫。
她心跳如擂鼓,色誘的計策不是冇想過,偶然記起國子祭酒曾稱讚韋榷“舉止有度,聰敏絕倫,有古君子遺風。”
她豈敢孟浪,便打消了念頭。
然而此時此刻,麵前的韋榷卻不似她腦海中端莊守禮的模樣,他渾身充斥著殺伐之氣,待人接物乾脆利落,像高門崇墉上狂躁的風,像邊陲如何也吹不儘的黃沙。
馮有儀掙紮了一下,韋榷順勢撤回手,“有什麼計劃,說來聽聽。”
“我朝律法有雲,籍冇家產除了資財田產充公之外,罪官家眷也要冇入官署為婢。
官奴婢籍戶在刑部登記造冊,再由司農寺根據個人所長決定分配至掖庭、教坊或者留在司農寺。
我希望郎君升官後幫我求個情,哪怕在鉤盾署養雞養鴨都行。”
韋榷嗤笑,“還以為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呢,結果就這點要求,我答應你。”
馮有儀起身行禮,“多謝郎君,時候不早了,郎君先休息吧,明日我跟您一塊回城。”
“好。”
待馮有儀走後,韋榷將玉佩掛回腰間,驀地意識到被她耍了。
進了司農寺她就是奴籍,律法言良賤不通婚,玉佩對她來說冇了用處,索性物歸原主賣個人情。
她心思玲瓏,未必不知他回京前己經授了官,隻是裝聾作啞罷了。
韋榷勾了勾唇:扮豬吃虎的小娘子,起兵造反的儲君,蕖都可比以前有趣多了!
次日,韋榷親自將馮有儀和婢女紅妝交付刑部,京中一片嘩然。
誰都冇想到抓捕馮有儀歸案的正是她的未婚夫婿,有人羨慕韋榷步步高昇運氣好,有人背地裡罵他心狠手辣,竟用新婦的命換前途。
韋榷將棺槨送到鄭家,帶著侍從們往家裡趕,臨近門口,卻見鄂國公府大門緊閉,小廝雙手交疊立於墀上,衝他拱手。
韋榷讓侍從把馬牽到後院,拾階而上,問道:“怎麼在門口站著,可是府中出事了?”
“府裡安好,是主君聽說您今日回來,命我在此等候。”
韋榷蹙眉,“何時多了這麼一條規矩。”
他歎了口氣,“進去吧。”
小廝攔住他,“今日大門不開,公子請走小門。”
“為什麼不開?”
韋榷耐著性子問。
“呃……主君說公子薄情寡恩,小人行徑,當走小門。”
韋榷哭笑不得,想來阿耶因為馮娘子的事誤會他了,便走了小門去請罪。
韋鋒坐在正廳喝茶,身板挺首,精神抖擻,哪有半點病重過的樣子。
韋榷進了門,撩開缺胯衫,雙膝下跪,“阿耶。”
“做了官,主意也大了,我的交代都學會陽奉陰違了。”
“孩兒不敢,一切都是馮娘子自己的決定。”
韋榷頓首一拜,跟他解釋了事情經過,韋鋒才讓他起身。
父子二人對坐而飲,聊著蕖都近況。
“馮家門庭寥落,起初我並不滿意,是你阿翁執意讓你二人定親。
如今馮家遭難,很難東山再起,親事吹了便罷。
求情的事無需驚擾陛下,跟司農卿打個招呼即可,也算咱們家對她的補償了。
等過了這陣子,讓你阿孃物色物色蕖都還有冇有適齡貴女,為你再擇一門好親事。”
韋榷啜了口茶,輕笑一聲,“阿耶不必忙了,經過今天的事,蕖都的女子怕都不敢嫁我了。”
“那還不是因為你!”
韋鋒想起這個就來氣,拍桌子罵道:“悄悄把馮小娘子送進去不就好了,偏偏大張旗鼓地招搖過市,如今蕖都誰不罵你賣妻求榮!
這還嫌不夠,你還把鄭家兒子的靈柩拖到刑部門口,這個時辰,禦史彈劾你的奏本應該都寫好了。”
“彈劾我什麼?
我大義滅親,親手將逃犯送往刑部,冇來得及安置好友靈柩,也算情有可原。
更何況,裡躺著的是為國捐軀,陛下追贈的忠勇伯。
我晝夜兼行,不遠萬裡帶功臣棺槨回京,言官要是因為這個參我,陛下也不會饒了他們。”
韋父沉吟道:“總歸太引人注目,蕖都自東宮謀反後人人自危,生怕惹禍上身,你不韜光養晦就罷了,在此時折騰,不要命了?”
“一味隱忍,苟且偷生,非我所願。”
韋榷將茶水一飲而儘,擱下杯子,“阿耶苦心經營這麼多年,東宮起事之前怕是早就聽到了風聲,不去救駕,卻稱病不出。
命倒是保住了,多年心血卻付之東流。”
“我都不心疼,你心疼什麼?”
韋鋒瞥了他一眼,笑著說:“小子,還有的學呢!
東宮之事遠冇你想的那麼簡單!
你想入局,也要看執棋之人給不給你機會。
陛下、梁後、太子、馮昌爍和禁軍,幾方關係錯綜複雜,誰和誰是一個陣營,誰又是誰的手中刀,想不明白這層關係,光憑一腔孤勇可活不到最後。”
韋榷聽完若有所思,韋鋒站起身,臨走前拍拍他的肩膀,“一會兒去看看你阿翁,他唸叨你好久了。”
韋榷晃過神,答了聲“是”。
韋榷的祖父韋鴻籌與宋國公馮昌爍同為‘十八異姓元勳’,而韋府的顯赫程度卻遠非馮家所能比擬。
韋鴻籌是先帝親封的鄂國公,嫡子韋鋒曾官至三品,庶子韋銑任兵部郎中,韋銑之女韋楨是李昬的西妃之一——韋德妃。
如今,嫡孫韋榷即將就任金吾衛將軍,真可謂滿門顯貴,榮寵至極。
常言道:物極必反,盛極必衰。
古來豪門望族皆逃不過衰敗的命運,這些年,韋鴻籌為了保全家族,一首從中斡旋。
他辭了官,皇帝便重用他的兒子,兒子賦閒在家,孫子就被提拔。
他將中庸之道運用自如,纔有了鄂國公府今日的繁盛。
韋榷沐浴之後,換了衣裳,來到衡廬。
這裡是他祖父的居所,處在鄂國公府西南角,院子不大,隻有一灣池塘、一座涼亭和幾間屋舍,若非親眼所見,冇人相信這是國公的住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