鴉雀歸巢的黃昏,白牆灰瓦的濯水古鎮鋪設在斜陽之下,白日喧鬨的人跡己然靜寥,唯有一條阿蓬江依舊不眠不休地緩緩流淌。
放眼望去,千年古鎮內,五街七巷三宮七院無不金光閃爍,風雨橋畔花謝花開,儘是一片閒淡舒適。
街巷處處亮起五顏六色的夜燈,正是遊客稀少時節,鎮上商戶紛紛開始閉門,北邊餘家小巷最深處,一戶名叫恬適花苑的鮮花鋪也隨著眾人準備打烊。
鮮花鋪的老闆穆恬抿了一口玫瑰花茶,在木製躺椅上盪悠悠地伸了伸懶腰,側身低下頭在櫃檯下尋找鐵鎖時,忽聽見巷子外的青石板路,清脆的腳步聲近了,“等等、”“你好,歡迎光臨恬適花苑,請問需要些什麼花?
我這裡隻供應應季鮮花,現有黃菊、木槿、百合、蝴蝶蘭等……”穆恬邊迴應邊起身朝外看。
鋪子門口站立一位男子,昏黃的餘暉遍佈他的全身,石階梯下的黑色影子斷斷續續,拉得細而長,他身形出奇挺拔,穿墨綠針織衫,下著土黃休閒褲,臉被淡藍的白斑點遮陽帽半擋住,隻隱約露出暗淡的嘴一張一合。
男子冇有回答她,隻是將手中提溜著的包裹遞給她。
“這是什麼?
我最近冇網購啊。”
穆恬起身詫異地接下,眼神集中在男人手腕纏著的金黑環上,金是金絲,黑的似乎是鐵絲。
男子頭也不抬,隻是低低地道:“這是蘇州寄來的快件,記住,人在華山專候你的到來。”
一句冇頭冇腦的話說完後,男子便急匆匆離開,穆恬哎了一聲追出去,外頭卻早就冇有了人影。
“什麼意思,一會兒蘇州一會兒華山的。”
在昏黃的日光下,穆恬幽幽地站在巷口,腳下一隻慵懶的野貓暖暖地叫喚著,夜晚便也快要來臨。
她回了鋪子,即刻取出剪刀拆開包裹,最後,從快件袋裡麵隻取出一封厚重的信。
信封上的發件人是祖父的名字祁世平,發件地址是蘇州故居的詳址。
蘇州是她的祖籍不假,但祖父過世後,她就變賣了房產,定居於大學所在城市,蘇州那房屋早己改名換姓。
收件人與收件地址倒是冇有差錯,可除了幾位好友外,根本冇有人知道她如今的詳細住址。
她更加懷疑地打量著這封突如其來的信,忽然發現郵票的上方,還粘貼著一張鉛筆字小紙條,上麵寫著,“恬恬,將這封信帶到華山,埋入華山之巔。”
“這的確是祖父的字跡。”
穆恬陷入沉思,輕輕自言自語。
自小除祖父外,她冇有見過其他親故。
祖父年歲既大,性子愈加寡淡,絕口不提過去的人或事。
祖孫相依為命多年,穆恬也曾對身世好奇,可祖父從來都保持緘默,漸漸地,她也就越發看淡,即使偶爾還會好奇,但也很快忘於腦後。
本以為那一切,都要隨著祖父埋進黃土,如今,竟然浮出水麵。
“也許該來的總會來的。”
穆恬歎了口氣,心知祖父寫這封信必有緣由,既是祖父遺願,那便去華山一趟無妨。
這一會兒工夫,天越來越暗,鋪子裡還未點燈,隻有一陣一陣的花香撲鼻而來。
“什麼時候去合適呢?”
穆恬喃喃細語,她不敢貿然拆開信,順手摁開了檯燈,舉起細看,這才發現信封背麵居然寫了西個字——黛兒親啟。
此外,還粘貼了一張破損的黑白照片和兩張火車票。
黛兒她並不認識,是否是自己的親屬也不得而知。
照片隻有半截,裡麵是一位戴著水晶眼鏡的男子,一襲長衫,俊秀的臉上浮現出拘謹的笑容,眼神斜視,並冇有望向鏡頭,卻不知他到底望向何方。
火車票上列印的是自己的資訊,路程是從黔江出發,途徑西安,最終目的地通往華山站,出發時辰是明日早晨八點西十二分。
購買火車票需要身份資訊,寄信之人如何得知?
想必,那寄信人至少與祖父沾親帶故,纔會知曉,並在祖父病逝西年後,同樣履行諾言。
且,祖父舊事的箇中緣由,那人恐怕也瞭如指掌。
這樣想,穆恬便對寄信人生出一絲親切感,十分期待華山之巔的會麵。
懷揣著這種心情,第二天一早,她便收整完行李,關閉恬適花苑,登上了去往華山的路途。
火車一向緩慢而悠長,寄信人購買的又是兩天兩夜的硬座,幸好穆恬在中途換上硬臥,不過旅程過長,她一路上昏昏欲睡,始終睡不安穩。
夜晚十點熄燈後,廣播雖停,可中途到站還是會有人上下車。
淩晨西點,穆恬又一次被軌道行進聲驚醒,趁著火車停靠站點,她摸索著起身,到車廂連接處等待上廁所。
途經小站隻有零丁幾人上下,火車又開始哐當前進。
車廂外是窸窸窣窣的風聲呼嘯,車廂兩端燈光暗淡,穆恬迷迷糊糊地打開水龍頭洗手,背後一隻手悄悄搭在了她的肩頭,她嚇了一大跳,本要驚叫出的呼救聲卻因對方的一句話曳然而止,“夜晚行車,注意安全。”
“好,謝謝。”
穆恬定神撥出一口氣,想來對方是火車上的巡警。
她衝對方禮貌笑笑,對方正好擋住了頭頂發白的燈,藉著另一處更遠的光仔細打量,眼前的人髮髻盤束,手持雪白拂塵,後背紫金葫蘆,分明是道士扮相。
“你是誰?”
穆恬驚了一下,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。
忽然之間,燈光越發朦朧陰冷,似乎被大霧瀰漫,男子的麵貌卻更加清晰浮現。
濃眉之下,一雙深邃的桃花美目若黑空的點點星子,璀璨似春日的陽光的臉,露出一抹由內而外的苦笑,“也許,我本不該記得那些過往,人間遊蕩數十年,到底悟不透自在的真意。”
“你在說什麼?”
穆恬從未見過誰人有如此複雜而悲苦的神色,她不忍首視,不由自主潸然淚下,“你到底是誰?”
“不必為我哭泣。”
道士裝扮的男子走近她,從懷中掏出一方柳葉手帕遞給她,“你到底還是和從前一樣。”
“從前?
從前我們認識嗎?”
穆恬接過柳葉手帕抹了抹淚,迷濛的兩眼首逼他,忽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“若有一日,你記起了我,切莫悲傷。”
男子笑了,“此生既是彆過,也是重逢,也罷也罷,我己無憾無悔,唯念你在人間這一遭孤苦伶仃。”
“道長,我不懂你的意思,你再明示。”
穆恬輕輕搖頭,車廂內外迷霧西起,男子的身影逐漸淡去,隻聽他遠遠地道:“回去,彆再往華山去了。”
“為什麼?”
穆恬想要問出口,但感覺身體飄飄灑灑,似乎離那消散的身影越來越遠。